![]() 十几年间,老人们相继故去。 那些曾无比绚烂的青春、曾口口相传的故事,在宏大的历史事件里,发生过,又在漫长的光阴里随着生命的流逝而在记忆中消失得无影无踪。 记忆,确是这世上最容易消亡,也最难消亡的东西。
小时候,一盘热炕、一盏油灯,老郭每天在爷爷讲的八路军故事中安然入睡:曾祖父带头帮助八路军藏粮;奶奶给八路军做鞋、缝衣服、晾南瓜干;村附近洪岭头、磨盘垴八路军和日军激战;三十亩村战斗,没有一个战士活着回来……那些故事,如梦似幻,深深浅浅地进入他儿时的梦。
在老郭心灵深处,八路军从来不是遥远的陌生人,而是英雄,更是亲人。
(四) 上山路上,我一心想着小号兵短短十几年的生命,老郭则抱着雨水可能会把平时看不见的遗骨“冲出来”的希望,急匆匆一路边走边看,几下就不见了人影。爬上一个陡转的弯儿,瞥见他蹲在一块大石头上,袖着手等我,不动不说,细雨笼罩下,就像山里的一块石头。
在家人眼中,他也是一块石头。 堆满了杂物的小院,四周围着几座歪歪扭扭几乎进不去人的矮屋。主屋里一片阴暗,父母的大床对面,一张靠窗的窄床是老郭的。走到院子里,他告诉我,这其实是他父母的家。 老郭的爱人张建玲用竹竿恨不得把一树的枣全打下来招待我们。这里却不是她熟悉的家。
因为父亲瘫痪在床,她长年住在三十几里外的娘家照顾。每年只有秋忙的时候回村。两个女儿一个嫁到镇上,一个在外地上学。和她一样,平时与老郭都疏于联系。 “他,啥也不跟你说,自己打定主意就闷头干。”张建玲说的是老郭当初把老兵遗骨背下山放在家里的事。13年前,柴房里放着的一个编织袋,她偶然打开,一袋子人骨头!被狠狠吓了一跳。她和老郭大吵,“村里人都说他是神经病,人家忌讳的他往家背。不好好种地,也不出去打工,干那些事有啥用?!”
老郭这才跟妻子说了真心话,这些八路军保家卫国,把骨头都留在山里了,不能让他们再待在岩缝里啊! “他就那个性格,啥也不跟你说。”这次说的是前年老郭没跟张建玲商量,四处借款100万元承包养猪场。
“不好好养猪,天天往山上跑,天天的。” “后来呢?” “下大雪,猪场房顶露了个大窟窿,跟他说了几次,他也不管,就知道往山上跑。”没有及时修补,那一场雪,把几百头猪都“冻感冒”了,最后血本无归。张建玲和老郭一起掩埋了所有死猪,也一起背上了巨额债务。
“那么多债,你咋还?”我问老郭。 “慢慢还,我自己紧紧。” 那却不是“紧紧”就能解决的问题。老郭的收入,清清楚楚。20多亩地,种过高粱、玉米、小麦和谷子,主要由已逾古稀的父母照管。年景好了,每年种地纯收入两万多元、在别人地里打零工收入一万多元。
“你要是把心思放在种地、外出打工上,生活是能好一点,但是你要是顾家的话,这摊活儿就全丢了。”他指的是上山找烈士遗骨和研究当地的抗战民间史,“我如果放弃,这些信息一丁一点都不会留下,以后连听过的人都没有了。但要研究这一块,家就丢了。” 这些话,老郭是不对张建玲说的。“管不得他,现在谁也不管谁,各过各的。”她也想过彻底离开,“他说,离婚可以,你背五十万(债)走。”说完,她在枣树下仰头哈哈大笑。这是那个沉默的中年男人在含蓄地挽留妻子。 |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